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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方生(二十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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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方生(二十)

“我弄明白了,”雲居博三語氣平板地宣布,“這幫傻/逼。”

很乏味的故事。

多年前,組織的實驗確實是從生化實驗和信息技術兩個方向同時進行的。

“原來他們不是不重視計算機啊!”生物博士(未畢業)評價。

組織的長生計劃欄裏,除了A藥計劃和類似阿爾吉儂的這種倒黴蛋,也有被基因工程定制出來的人體,在芯片的驅使下行動。芯片的信息來自放在培養罐中的大腦,罐子將神經信號轉為無線信號向外發射;本體則靠生物體內的電解質溶液充能。

……放在培養罐中的大腦。那些孩子已經沒救了。

雲居博三壓下胸口升騰起的痛感,深吸一口氣,繼續往下看。

這方法限制太多——且不說大腦非常脆弱、很容易被襲擊,最簡單的,去做個核磁共振,芯片就會在大腦裏當場漂移,因此很快成了廢案。

——代號為“Noble”的廢案。

直到人魚島上的人了解這個實驗成果後,開發出了新的用法,並創辦了一家心理中心:如果取出一個孩子的大腦,再將錄入了限制程序的接收芯片放進他的身體,他就會變成與之前完全相同、但無條件執行芯片中的限制程序的人。家長想要一個不打游戲的孩子?沒問題包您滿意;家長想要孩子熱愛學習?今天做手術明天就上學。

就像是思想鋼印嘛:家長想要孩子不打游戲,他真的就可以做到。還是原來那個孩子,只不過不打游戲了。這不好嗎?

非但如此,甚至還可以雙卡雙待、一片多用。通過備份芯片,他們將一個孩子變成好多個,放進由客戶“定制”出的身體,賣給他們去滿足他們的要求——至於“定制”怎麽操作?看看阿爾吉儂就知道了。

這樣定制出的身體當然檢測不出與原本家人匹配的DNA。變成兩個的“嶺岸悠仁”,就是這麽來的。

“所以春上女士能調查到‘Noble’就不奇怪了,”雲居博三只想嘆氣,“畢竟是組織早就放棄的計劃,又讓這幫管理粗疏的家夥看著,她端掉基地沒可能,但拿出來一只小白鼠不難;嶺岸家的那個反應也可以解釋,他們根本不知道後續的一系列事,就以為自己是帶孩子去做心理治療,難以面對詭異的事,選擇自欺欺人把孩子拒之門外,也沒辦法。”

——春上女士為什麽要去調查“Noble”,他也完全了解了。

這份自欺欺人的母子情分,終究是走到了頭。

“……赤井先生?”雲居博三意識到赤井秀一已經好久沒有過動作,不由擔心起來,“我知道這種技術對初見者是有些沖擊,等我慢慢和你講——”

赤井秀一默不作聲地遞過那個筆記本。

“看一下內容吧。”他說。

雲居博三草草看了一眼格式,“正經人誰寫日記啊……這個很重要?不重要的話回去再說吧。”

但赤井只是推了推那個筆記本。雲居博三也就接了過來。

-

3月7日

我在腦海裏預演。那個孩子背對著她的母親,身上是碎花小洋裙。手腕和腳踝都纖細,言語和眼睛都稚嫩,這很好。嘴巴一只手就能捂住,腰肢用另一只手就能抱起,這也很好。不要背對你的孩子,否則他們要麽就丟了,要麽就長大了。過來這邊,寶貝,我會讓你提前長大。

……

3月12日

看到這世上如常有人被害,我很安心。

……

5月7日

那個孩子不行,她太小了。你看她舉著的那個氣球,乳白的,一點點透明,像舔了一口的荔枝味棒棒糖。乳汁的顏色。果香。甜膩,沒後勁兒,童稚的觸感。

那個也不行,她年紀太大了。胸/部像兩只雛鴿那樣,隨著心跳在顫動。你看她的嘴唇,櫻桃味的,多汁鮮妍,可是太厚重了。

我要這個,她是抽條的柳枝,是小雞翅膀下第一片長羽,是米蘭的花芽。她纖瘦而未及頎長,發育而未及飽滿,芳香而未及馥郁。你看她的臀/部,一只手托不住,兩只手卻可以把握住;不至無趣,卻足可掌控。

我要她。

我絕不犯罪。這怎麽能說是犯罪呢?我將堂堂正正走進她的家門。我要她甜甜蜜蜜地呼喚我,而非驚恐地尖叫出聲。她將會對我說愛。我將教一個孩子撒謊。我將一張白紙撕去一條,折成一只樣子漂亮的紙鶴,再教她墜入深淵。趕在學校教她條件反射之前,我將為她構建最殘酷最慘痛的條件反射。

……

6月6日

給長壽花剪枝,折下幾片葉子,隨手丟到花盆裏。過了幾天,發現斷面處密密麻麻擠滿了卷曲的氣生根。惡心。它像陰/毛。很惡心,繁殖的沖動惡心。

……

7月9日

寶寶,寶寶。”

-

雲居博三把筆記本扔在地上。

內頁裏的照片掉了出來:與檔案室的塵土氣息不符,它的配色分外明亮。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純白色亮閃閃的地磚,帶著一股工業氣息濃郁的人造感,幾乎能讓人聞到那種氣息:檸檬香氣混著酒精的刺激性氣味,是過度清潔的味道。

但照片欣賞著的感官來不及關註這些,巨大的危機感叫囂著,讓他們註意在照片右側墻上的培養槽——

那些巨大的玻璃箱的邊框上帶著一看就很貴的合金材料用以固定,裏面滿是阿爾吉儂腹部囊腫那樣的鮮紅組織,它像是成精了的史萊姆和毛毛蟲□□那樣湧動著,中心部位是已經成型的、掛著血絲的肋骨,其間滾著一只人類的手臂。

這場面既《異形》又賽博朋克,唯一有“人味兒”的是上面貼著的、白紙黑字的用戶要求:粉色頭發,異色虹膜,八歲女孩,無右腿;銀發,黑瞳,九歲男孩;正常男孩,九歲,要求聰明伶俐……

於是雲居博三也就徹底看懂了之前的那份活點地圖。紅色的是入侵者,藍色的是研究員;而綠色的點,那些用了代表生命的綠色、卻黴斑一樣擠在一起的點,就是這些“孩子”!這些可憐的造物!這些孩子!會被人賣掉的孩子!

“惡心,混蛋,”他說,“神經病。天啊。我的天啊。神經病——他們瘋了,全都他/媽/的瘋了。戀/童/癖都是神經病,大傻/逼。瘋子。這幫混蛋。”

而赤井秀一卻沒什麽反應。他只是像把手按在《聖經》上那樣按著這本筆記本,微微垂下視線。

“你在幹什麽,”雲居博三難得有些尖刻地說,“祈禱nia?”

赤井秀一搖搖頭。

“不,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祈禱,”他說,“因為這東西已經證明了,人類不是專屬於上帝的造物——”

“相反,地獄才是人類的造物。”

-

該帶著所有的東西離開了。這張照片就是證據。不知道是誰,懷著怎樣扭曲的心理,為他們留下了這一份證據。

但沒關系。那種心理,也不需要去懂。把這一切都毀掉就可以了。全都消滅掉,炸幹凈,一絲一毫也不需要留下來,這種技術就應該消失——

可是,該拿那些孩子怎麽辦呢?那些培養罐裏的大腦,那些培養罐不能不銷毀。孩子們會死的。

他們又真的能做到徹底銷毀這些東西嗎?真的不會有人覬覦這些技術嗎?組織對此是無所謂的,但他們不能讓這些技術繼續流傳下去。絕對不行。

該怎麽辦?能怎麽辦?

雲居博三跟著赤井離開。王牌探員領著他找到了基地的廢棄出口,重新被陽光照耀到的時候,他幾乎有了自己在流淚的錯覺。

“好刺眼的光,”他說,“我要哭了。”

大概赤井對此也有同感。他回過頭,向著雲居博三擡起手;雲居博三毫不猶豫,踮起腳就伸手和他擊了個掌。

“Give me five!”他說,“這是沒有零的fifty fifty!”

但赤井秀一抓住了他,拉著他往出口的方向一滾;在他身後,基地的通道裏爆開粉色的光。

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從地獄的出口噴出來,火焰卷上地表的植物。雲居博三也像棵植物那樣,悄無聲息地委頓下去。

-

“你不用管我。”

說這話的人正靠坐在大樹上,看赤井低下頭去,在他的傷口近心端用力紮上止血帶。

俗話說久病成醫,雲居博三不是第一次見被普拉米亞炸出來的傷口,也不是第一次被普拉米亞的土特產炸。因此他自覺沒什麽問題,真心實意地想讓赤井去做更重要的事。但畢竟他還在耳鳴,不確定赤井能不能聽清他的話;因此,他提高聲音又重覆了一遍。

“赤井先生,您不用管我!”雲居博三語氣堅定、鏗鏘有力、中氣十足、視死如歸,“這裏出現普拉米亞的炸/彈太蹊蹺了,請您務必先去探查情況!我自己可以去醫院!您先走吧!”

赤井秀一沈默片刻,幽幽擡頭。他的長發垂了一綹在耳側,但帽子仍舊好好地扣在頭頂上,穩定程度直逼魔法少女的短裙。

“如果你把壓住我頭發的胳膊移開,”赤井秀一相當體貼地加大了音量,“我立刻就走。”

雲居博三:“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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